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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索隐派"的前世今生

郑华

发表于<镇江日报>


在《红楼梦》的鉴赏和研究中,“索隐派”的声音和影响历来很大。当《红楼梦》还在以抄本形式流传的时候,一些“索隐”的说法就已经如影随形。到了1916年,王梦阮、沈瓶庵的《红楼梦索隐》刊行,遂以专著的形式为“索隐派”开了纪录。此后差不多一个世纪以来,“索隐派”虽屡遭抨击,但仍像川剧变脸一样,“新人”迭出,花样翻新,至今生命力依然旺盛。

“索隐派”专门研究《红楼梦》的“背面”。他们总想绕到那些“假语村言”的后面,去看看所隐藏的究竟是些什么“真事”。结果,王沈二位就说:《红楼梦》讲的其实是“清世祖与董鄂妃”的故事;蔡元培则说:《红楼梦》的本义在“吊明之亡,揭清之失”,是一本宣扬民族主义的书;霍国玲等却说:贾宝玉本名曹天佑即曹雪芹,林黛玉本名竺香玉,是他俩合谋毒死了雍正皇帝;刘心武又说:秦可卿可是个大有来头的人,曹家就是因为窝藏了这位乾隆政敌家的女儿,才最终导致大祸临头……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“前世”的“索隐派”只是在人物、内容的相似性方面作一些猜测和附会,“今生”的“索隐派”却“索”得更加曲折多姿,也讲得更加动听有趣了。

然而在“索隐”的基本方法上,他们也还是大同小异:都是撷取书中的一些“信息”,多方展开联想,大胆进行推测,乃至立论;然后再按照立论的指向,到书中寻找仿佛对此论有利的材料来证明之;于是越说越像,一种新的观点就此诞生。

不妨看几个琐碎的小例子,也确实很有趣。王梦阮和沈瓶庵说:“黛之为言代也,言以此人代小琬”,“小琬姓千里草,黛玉姓双木林,天然绝对”,“小琬以母丧回姑苏,黛玉以父丧回姑苏”……所以黛玉就是小琬。蔡元培说:“书中红字多影朱字。朱者,明也,汉也。宝玉有爱红之癖,言以满人而爱汉族文化也;好吃人口上胭脂,言拾汉人之唾余也。”金钏投井暗示着什么呢?霍国玲说:“在第十四回中,出现了这么一条脂批:‘清属水’……我们反其意而解就是‘水隐清’。金钏跳入井中,自然是跳入了水中。此时的‘井’实隐‘清宫’。”而根据霍国玲的分析,金钏又是竺香玉即林黛玉的一个“分身”,所以这就暗示着:林黛玉即竺香玉进宫去了。更有趣的是刘心武对“益气养荣和肝汤”的妙解。在1999年出版的小说《秦可卿之死》中,刘心武这样分析头五味药:“人参、白术、云苓、熟地、归身”,就是“人参白术云:令熟地归身。”其中“人参”和“白术”是可卿父母的“代号”,“他们命令她:要在她一贯熟悉的地方,‘归身’!”而这个“归身”的意思,据分析就是“自杀”。后来,也许是觉得用“代号”的说法未免简单化,刘心武又进一步分析道:“人参,这个参可以理解成天上的星星……白术,作为黑话,也可以理解成‘白宿’,‘宿’也有星辰的意思……因此,我觉得这药方里的头四个字,代表着秦可卿家里的长辈,她的父母。”怎么样?看了这样的分析,是不是觉得好像在“破译密电码”?不过这不是科学的破译,而是文学想象的破译,文字游戏的破译。

从这几个例子可以看出,索隐派的研究和分析是越来越趋向复杂化了。胡适当年曾说“索隐派”是在“猜笨谜”,现在看来,有些“谜”已经猜得相当“聪明”,玩得更加有趣。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:“表面说得好听,玩得有趣的东西”,往往未必“近真”。而马克思和恩格斯在《德意志意识形态》中,对此类现象更有透彻的分析:“为了把一种观念变成另一种观念,或者为了证明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是等同的,就寻找某些中间环节。这些中间环节或者在意思上,或者在字源学上,或者干脆在发音上,可以用来在两种基本观念之间建立似是而非的联系。……这是思想走私的一个窍门。”

中国文字的简约多义,显然为此类极富想象力的游戏提供了无限广阔的天地。所以,可以断言,“索隐派”今后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,不但有前世今生,而且可以期待来年。

(此为“郑华谈文”第41篇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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