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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红海蠡测"之一:<红楼梦>的"正邪两赋说"

郑文

发表于<金山>


《红楼梦》的伟大成就之一,就是塑造了众多活生生的人物形象,其中特别突出的如贾宝玉、林黛玉、薛宝钗、王熙凤、晴雯、袭人、贾母等若干人,已经成为永远活在读者心中的不朽的文学典型。

关于曹雪芹的人物塑造,鲁迅认为他完全打破了“传统”的写法,即好人完全是好,坏人完全是坏的写法。这种形而上学的人物观几乎统治了《红楼梦》以前所有的小说创作,即使一些优秀的小说名著,也很难完全摆脱这种简单化、概念化的创作模式,虽然也塑造出一些较为成功的文学典型,但多半也只能归入类型化典型的范畴,真正达到性格化典型即所谓“这一个”水准的,为数确实不多。如果再看看曹雪芹之后乃至当今的许多小说作品,尤其是回首“文革”时期“高大全”人物泛滥时的情景,我们就更能体会到曹雪芹在典型塑造方面所取得的伟大成就,是多么地不容易,是多么地了不起!

马克思说:“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”,这个“总和”并不是简单的相加,而是一种复杂的结合,其中充满了错综的矛盾。人的这种复杂性如果到了文学作品中就被简化、被剪裁、被归类、被抽象,那就不可避免地背离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。在当代的文学理论中,有人谈到从类型化典型到性格化典型的发展,认为主要表现为“从道德品质的规范到性格的独特性”,“从特征的单纯稳定到性格的丰富性”,“从形象的整一到性格的复杂性”,这个从“规范”到“独特”、从“单纯”到“丰富”、从“整一”到“复杂”的过程,就是创作水平逐步提高的过程。后来,又有人提出了“人物性格的二重组合原理”,认为人的性格无论多么复杂,都是由相反两极构成的,都是“两种性格力量互相对立、互相渗透、互相制约的张力场”;同时,这“性格的二重组合”又是一种“千变万化、极其复杂的动态过程”。显然,一切高明的作家之所以高明,就因为他们真实生动地再现了这个动态的过程。

如果我们大体认同了这样的基本观点,再来认真地读一读《红楼梦》第二回中那一大段洋洋洒洒的“正邪两赋说”,就不能不感到惊讶了。而且我认为,那简直就是引领《红楼梦》人物描写的一个总论。曹雪芹竟从哲学的高度预先向我们陈述了他的小说人物观,其思想之超前,称得上惊世骇俗。

在中国古代哲学中,“气”是一个唯物的概念。张载说:“鬼神者,阴阳二气之良能也”,他其实是把虚幻的鬼神物质化了。吕坤说:“形者,气所附以为凝结;气者,形所托以为运动。无气则形不存,无形则气不住。”这就对形与气的关系作出了更加明确的唯物主义解释。倒是朱熹,利用所谓“气秉说”偷运了唯心的天命论和封建的等级观念,说什么:“秉得精英之气,便为圣为贤”,“秉得衰颓薄浊者,便为愚不肖”。

而在曹雪芹笔下,境界则大不相同。他虽然也讲了所谓“大仁者”秉了“天地之正气”,“大恶者”秉了“天地之邪气”,但只要仔细研究一下整个这段文字,就可以看出他这些话其实是敷衍之词,他真正的侧重点并不在这里。而且,他所列举的那些“大仁大恶”者,要么只是传说中根本无法查考的人物,要么就是因统治者需要而被神圣化或妖魔化的人物,曹雪芹对他们根本不感兴趣。而在《红楼梦》中,曹雪芹满怀着真诚的情感去爱去憎,去细致地描写、生动地展现的那些人物,正是那些在“大仁大恶”之外的“芸芸众生”,那是一些充满了复杂性格的普通人,因而也都是“真的人”。

尤其令人佩服的,是曹雪芹更从哲学的高度提出了人与社会环境的关系问题。他说:“大仁者,则应运而生;大恶者,则应劫而生”,这里的“运”和“劫”,其实是指客观的社会形势。由此可见,他认为即使有所谓“大仁”与“大恶”者,他们也不是天生的,而是在社会的大环境中因某种需要而产生的。当然,接着他就侧重讲了大仁大恶之外的一般人,具体指出这些人在不同情况下形成的不同类型,最后又归结为“成则王侯败则贼”,这显然就和朱熹的贵贱皆由先天命定的观点完全不同。

不仅如此,在曹雪芹的这段论述中,实际上已经包含了类似“性格二重组合”的含义,因为他认为一般人都同时秉有“正邪二气”,且两者之间又是“正不容邪,邪复妒正”,这不就是所谓“相反两极”之矛盾斗争的另一种说法吗!

有了这样一个思想基础,曹雪芹才能突破“皆蹈一辙”的“历来野史”,才能“不借此套”而“取其事体情理”,才能“正因写实,转成新鲜”,才能尽抒“悲喜之情”,尽显“聚散之迹”,而成此旷世奇才之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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